58,用笔结字“辩证说”
用笔和结字,是反映书法艺术规律的同一类的、同一序列的概念,更确切地说是“同等程度”的概念;是表现书法本质的规定性的“两个环节”;是书者探求书法奥妙必须经过的“一个过程”。二者是相辅相成的统一关系,没有上下高低之别。
用笔和结字的这种平等平行关系,似乎在元代之前,没有什么大的争议。但自从赵孟頫(1254——1322)在《定武兰亭》中写下“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这句名言后,才引起了延续至今的争论。焦点集中在:是用笔为上或是结字为上,是用笔决定结字或是结字决定用笔。历代论者各执一词,各有所据,令人不知信哪“派”的观点好。
既然用笔和结字的话题争论未休,尚无定论,笔者也想“凑个热闹”,尝试把两方面的意思都说说,妄称“辩证说”,敬祈方家教正。
一、毛笔与汉字
说到用笔和结字,有必要先说说毛笔和汉字。因为用笔,用的是毛笔;结字,结的是汉字。窃以为,有字时即是有笔时,最迟有“聿”字时即是有笔时。不过,此时的笔是刀笔和准毛笔(兽毛捆扎物)。先民造字,在载体上划上“第一道”的“一瞬间”,破天荒地“用笔结字”完成了中华文明的伟大创造。也就是说,在肇始的“一瞬间”,用笔和结字就是“一体”的。没有笔便没有字——笔创造了汉字;没有字也谈不上笔——被称作“笔”的文具,是因“书”字才被称作“笔”的。之后,由于汉字书写——实用和美观的需要,初始的笔也从刀笔和准毛笔逐渐演变成了“尖、圆、齐、健”的“标准毛笔”。从这个意义上说,汉字复杂和美观的结体需要催生了毛笔——由此才产生了书法艺术。而其它的拼音文字难以成为书法艺术(可以有一定装饰性),重要原因之一恐怕就在于单个音符不表意和结体简单以至于没有催生出毛笔——一直用硬笔书写。这样说起来,毛笔和汉字,无论是在文字诞生的“一瞬间”(那时已有准毛笔),或是在漫长的文明进程中;无论是从字体的演变或是到毛笔的创造和改良,二者是始终是结伴同行谁也没有离开谁的。如果硬要用一句话表明二者的关系,那就是:“互相创造”了对方。值得指出的是,对汉字催生了毛笔这一点,过去我们的认识是不够的。
二、前期和后期
笔和字作为“孪生兄弟”诞生后,一直是“相依为命”的。但二者在结伴同行的过程中,前期和后期的“作用”,确有些不同。这个“期”的分界线在草书形成——之前为“前期”,之后为“后期”。用笔(毛笔),在前期——篆、隶、行、楷、草“五大书体”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换句话说,没有毛笔(用笔)的作用,“五大书体”尤其是最能表达书者性情的草书,是难以形成的。这个时期,可以说,用笔“决定”了结字——结新的书体。但在后期,“五大书体”形成并建立健全了相应的“法则”后,反过来,它又“决定”了用笔——篆、隶、行、楷、草,每种书体对用笔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所以在论及用笔和结字谁更重要——谁决定谁时,不能笼统地讲。军事上,过去有“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之说,时下则有“打什么仗用什么武器”的主张。毛笔是文人手中的“武器”,前期,已经用它打了仗——创造了“五大书体”,后期,就要打什么仗用什么武器——书什么书体用什么笔法了。若是硬要比较二者的“重要性”、用“上”来表述的话,前期是用笔为上,后期应是结字为上。因为只要用笔写字,头脑中首先闪现的是“结字”(意在笔先),笔是在“结字”意识支配下运动的。“用笔”是以“结字”为前提的,是在汉字“结字”的法则约束下发挥其特性的。离开了“结字”需要,“用笔”便成了无目的的运动。
三、一般和个别
书法艺术发展到了今天,用(毛)笔已经难以创造出新的字体。从这个意义上说,毛笔的功能已经从“创造”转化为“服务”(在服务中创新风格)。书什么书体用什么笔法,已经成为基本常识。仅仅从这一点上说,可以认为结字决定了用笔。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宏观”情况。而从事书法艺术是“个体劳动”,年龄、天赋、经历、学养、素质、精神、境界、感悟力、表现力、创造力、起步早晚等千差万别,各不相同。因此,对于每个个体的人,说用笔和结字哪个重要,不能一概而论。一个起步较晚、连毛笔都没有拿过的人,同他说用笔重要,首先要掌握笔法,那无疑是正确的引导。一个年过不惑、从小就练“童子功”已经熟练掌握用笔技巧的人,再同他说用笔重要,那就是“隔靴搔痒”,而同他探讨“结字”方法——如何形成个性风格,那就可能正好挠到了“痒处”。从这个意义上说,用笔和结字,如果硬要说二者谁重要,谁决定谁,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因人而宜,因时而宜,不能用一个“模子”去套所有的人,更不能“强加于人”。笼统地不分彼此地说用笔和结字谁重要谁决定谁,只能引起部分有同样感受的人的“共鸣”,难以形成一般人的“共识”。这似乎也是这个问题之所以长期争论不休的原因之一。
四、说法和做法
同一件事,说法做法都可能不同。例如,手拿毛笔这么一件事,说法就有执笔、持笔、握笔、握管、捏管、撮管、挥毫等,具体拿起来,也有很多“招数”,三指捏,四指执,满把攥的情况都有,不好说哪个“招数”为上,因为哪个“招数”都有写好字的先例。如果硬说“三指捏”为上,用四指和五指握笔的人就不会同意。同样道理,甲说“用笔为上”,乙就不一定同意。且,说用笔为上的甲,真正做起来,也未必真的把用笔放在“为上”的位置,说不定他暗暗地在“结字”上下功夫呢。书法典籍,浩如烟海,一个事的不同说法比比皆是,说与做脱节的情况司空见惯。先贤说书圣王羲之的字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说得的确不错,但无法照着学。孙过庭的《书谱》,堪称书论大成,但也不能照他说的某些精辟语句去练习——因为无法做到。康有为所著的《广艺舟双楫》,在书坛颇有影响,但他到底实践了多少自己的“说法”呢?如果能实践一半,他的书法作品也许会更上一个层次。这就说明,说法和做法是有一段距离的。由此看来,对于用笔和结字哪个“重要、第一、中心、为上”等说法,姑妄听之,不可信之。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时刻牢记从自己的实际出发,缺什么补什么,才有可能迈进书法艺术殿堂。
五、为上和用工
开头已经说到,关于用笔和结字“谁为上”的论争,是赵孟頫那句名言——27个字引起的,“为上”和“不易”两个词儿是“导火索”。既然如此,有必要对“为上”和“不易”重新认识,弄清真意。先说“为上”。“为上”是不是就是位置的“高、重、上”呢?恐怕不能这么认为。因为“上”还有时间在“前”顺序在“先”的含义。假定把“为上”释为“为前”或“为先”,把前14个字解释为:“书法以用笔为先(首先学会笔法),而结字宜须用功。”是不是更符合书法实践过程和赵老先生的本意?从行文上看,赵老先生既然用了“为上”的概念,从逻辑上讲应该对应“为中”或“为下”——因为“上中下”才是一个范畴的概念。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转而说到结字亦需“用工”(用功、擅长等意)。这就说明他并没有把二者放在一个范畴里比高低。既然如此,我们后人也就没有必要在二者之间分上下、比高低、争论谁决定谁。再说“不易”。“用笔千古不易”,什么意思?不少书家解释为“千古不变”——和“因时而传”相对应。这样阐释明显有问题。饱学之士赵孟頫不会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物——用笔不可能千古不变,不会以不可能存在的事实为“论据”去支撑“为上”的观点。这说明,这里的“不易”,恐怕不是“不变”的含义,而可能是“不轻视”的意思(易,含“轻视”意)。这样理解可能更接近事物本质和赵老的本意。也就是说,后13个字可以释为:因为结字要随时代而变化,用笔则千古不可轻视。全句的意思连起来,用笔和结字两方面的重要性、注意事项都说到了,根本没有用笔高于结字、重于结字、决定结字、在结字之上的意思嘛!一些论著,用不是赵孟頫本意——不合逻辑的“为上”、不可能发生的“不易”,作为“理论依据”阐述用笔决定结字的道理,怎么能够服众呢?当然,笔者这样理解“为上”和“不易”,只是一孔之见。
用笔和结字——一个事物的内在规律,若是理论上阐述不科学,就会使实践者在认识上产生偏差,进而导致“偏执现象”的发生。当今书坛的一个“新潮”就是不讲“结字”,只讲“用笔”——用毛笔和其它工具、材料“制造”一些“线条”、“墨团”、“咒符”、“拼图”等,还美其名曰“同传统(汉字)决裂”“走向世界”。这种现象的发生,原因之一就是把“用笔为上”推到了极至。既然“用笔为上”,只要“用笔”创造“线条”就行了嘛,“结字”不“结字”就无所谓了。虽然有“结字亦须用工”的话,但亦须“用工”和“为上”相比,重要性、层次感则差远了。实践中也就谈不上“用工”了。
书法实践中,用笔和结字是“书者”——不管是初学者或是大师,都要“统筹”思考和解决的问题,每个人的侧重点可能有所不同,但问题的重要性是一样的——难以分出上下高低的。
夏廷献,河南省南阳市人。1944年出生于农家, 1964年入伍,1999年从海军装备部某局政委岗位退休(海军大校)。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幼时写大仿,与书法结缘。中学时,受到书法家王学睿老师直接影响,对汉隶魏碑产生兴趣。参军后为连队书画骨干。1970年后在各级机关主要从事“文字”工作,业余时间从理论和实践上探索汉字的“生命形态”。1999年出版了专著《书道犹兵——中国书法艺术新探》,提出了“战争是书法艺术之父”的观点,揭示了“兵法与书法”的历史渊源及其相互关系,探索了二者同理、同法、同势、同美的内在规律。行家认为是独树一帜的一家之言,为孙子兵法研究开拓了一个新领域,为书法理论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1999年之后,出版了《中国书法千字文》。在《书法导报》等专业报刊发表书法评论文章三十余万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纪实文学、戏剧脚本、游记文学、工具书等。
《杂谈书法二十年》(选载)护尾要用“力”
夏廷献:《杂谈书法二十年》(选载)试论书法形式
夏廷献:《杂谈书法二十年》(选载)57--试论结字的九种方法
欢迎关注本公众号